最后的“大学室友”

深圳“青年驿站”成为南下寻梦学子人生起步第一站

“没错，就是这儿了。”站在福田八卦三路路边一栋不高的小楼门口，坐了一晚上火车的谢丽亚和大学室友谢阿妹放下行李，抬头确认。门上的蓝色牌子上写着：“福田青年驿站”。推开预定好的412房间门，屋内几个同龄女孩朝她们友好地笑了笑，一瞬间，谢丽亚感觉像“回到了大学宿舍”。

   谢丽亚是今年南昌大学应届毕业生，6月底，她成为众多“南下深圳寻梦”应届大学生中一员。她选择的第一站“落脚点”不是“十元店”、招待所或亲戚朋友家，而是申请“青年驿站”的一个床位。

   “青年驿站”是深圳为大专以上高校应届毕业生或毕业不满一年的大学生提供的7天免费住宿地。今年1月起先在福田区试点，龙岗也在筹备中，目前已有400多名毕业生入住过驿站。

   一般来说，白天的青年驿站静悄悄；傍晚众人纷纷归来后，见面问一句“你带了几份面试机会过来”，就如同“你吃了没”一样亲切。一个“类大学宿舍”的栖息地，或许解决的不仅只是毕业生的落脚问题，也是他们从学生转变为社会人的起点，即便这短短的七天并不足以完全消化掉这一过程中不断出现的困惑和迷茫。

   你好，深圳

   “这里很像大学宿舍，比我们学校宿舍的条件还好点。”

   坐着K1619的硬座，谢丽亚和谢阿妹身上揣着一千多元钱，一路晃晃荡荡从江西来到深圳。那天下大雨，她俩下了火车，到草埔地铁站等公交车去青年驿站。闻到深圳的空气，谢丽亚默默在心里“点了个赞”。

   差不多同一时间，长沙中南大学毕业生潘宇坐高铁从长沙来到深圳。到深后，他在华侨城的青年旅社住了一阵子，也住过“10元店”。一次面试完了，一起面试的毕业生告诉他深圳有个青年驿站，为大专以上高校应届毕业生或者毕业不满一年的毕业生服务，符合条件的申请者可以享受7天的免费住宿。潘宇回去就提交了网上申请，几小时后收到了预定成功的确认短信。3天后，潘宇住到了谢丽亚和谢阿妹的隔壁。

   有相同经历的还有毕业于韩山师范学院的郑伟填。来深之前，他在广州呆了几天，住40元一个床位的小旅店。“便宜，但白天不让开空调，住的人也很杂”。

   江西毕业生叶聪则是青年驿站还未正式运营便入住了。当时，他在地铁上看到了青年驿站的新闻，在网上查了地址便找到了福田区团委。“团委的工作人员看了我的证件，打电话跟驿站说了一声。”叶聪回忆。就这样，叶聪成了第一个入住青年驿站的毕业生。

   刚开始知道青年驿站的毕业生并不多，随着相关信息在网络的传播，申请入住者多了起来。毕业季到来，驿站的床位开始供不应求。这个月15日以前，驿站的房间已经被全部订满。

   根据毕业生的反馈意见不断添置，驿站的配备也丰富起来了——每间房可以住6到8个人，木制的床上铺着“小清新”的蓝色、绿色床上用品，带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还有热水器和空调。最受毕业生欢迎的是在床上放笔记本电脑的小桌板和免费Wifi。这样的配备几乎可“拎包入住”。

   “这里很像大学宿舍，比我们学校宿舍的条件还好点。”潘宇住的413房里已经住满了全国各地来找工作的毕业生。在学校过的是“寝室—食堂—教师”“三点一线”的生活，在这里则是“两点一线”——在宿舍投简历、外出面试。

   从去年10月到现在，已经有400多名来深圳找工作的毕业生入住过福田青年驿站。

   找工，寻梦

   “为什么来深圳找工作”几乎是所有面试中都会遇到的问题，潘宇说，“来深圳，是来寻梦的。”

   “你带了几份面试机会过来”在驿站就像问“你吃了没”一样亲切。这是刘永旗听到的来自室友的第一句问候。刘永琪6月7日带着几份面试机会从井冈山大学来到深圳，在驿站住了近10天。

   那时他已经毕业。“我理想中的城市是深圳，但校招的时候来的深圳企业不是很多，想直接到深圳来找工作。”刘永琪的想法代表了很多住在驿站的毕业生的想法——只有直接来到深圳，才能看到更多机会。

   赵巍来深找工作的时候，班上的大部分同学已经签了。“大四那年在郑州实习，耽误了一些时间。深圳被誉为设计之都，就想直接到这边找工作。”赵巍毕业于中原工学院，专业是建筑学。“五一”期间，她带着深圳10多家公司的面试机会在驿站住了一周，最后签了一家建筑设计公司。

   “名牌大学生就业选择面相对较多，大部分通过校园招聘、实习解决了就业。”福田区团委负责人介绍，入驻驿站的毕业生大部分并非来自重点高校，大多家庭条件一般，也有不少来自城镇、农村的孩子。

   “‘为什么来深圳找工作’几乎是所有面试中都会遇到的问题”，潘宇说，“来深圳，是来寻梦的。”住在驿站的毕业生都有来深圳的理由、或大或小的目标。

   在潘宇的印象中，深圳离香港近，政府好像没那么强势，开放、法治，他希望在这样一个城市生活。隔着一个床位的室友许文标则想圆IT梦，“深圳有很多国际一流的IT公司，IT产业特别发达”。谢丽亚来深圳是因为这里有很多同学在，而且有大量的外贸公司。“从高中开始就有当翻译的梦想，想一开始从事与外贸相关的工作，边工作边考翻译证。”刘永琪则在大四那一年先后去了北上广，但“其他城市感觉都不对”。

   按照约定，驿站只提供7天免费住宿。“不能浪费，第二天有面试，我们就提前在网上查好路线，搭地铁、公交过去；没有面试，就修改简历、在网上投简历；如果离青年驿站不远的福田人才市场有招聘会，大家还会结伴一起去看看。”潘宇说，青年驿站的微信公众号上也会推送招聘信息。

   白天的青年驿站静悄悄，走廊的公告栏上贴着“毕业生必备——关于档案你必须知道的事儿”、“创业小案例”、“劳动合同怎么签”等资料，旁边还有一家农贸公司的招聘需求。

   前不久，这家农贸公司在驿站活动室进行了现场招聘，谢丽亚参加了面试，与她一起面试的好几个毕业生签了。这样的现场招聘今年已经举办了5场。这是青年驿站提供的一项服务——“就业直通车”，有意向的企业在驿站专门设立考场，针对驿站的学生进行招聘。前来招聘的企业反映，之所以希望招住在驿站的毕业生，是觉得他们“求职意向强、能吃苦、独立能力强”。

   室友，鼓劲

   “他们是我最后的大学室友，也是我在深圳最初的朋友。”刘永琪说。

   在驿站，室友不固定，总有人陆续搬出去。潘宇最近有几个室友要搬出驿站了，一开始就瞄准IT企业的许文标如愿以偿签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刚刚开始上班。“一去就给派了任务，公司氛围不错。”下班回到驿站的许文标心情不错。他问起潘宇这两天的情况，潘宇苦笑，虽然已经拿到了几个offer，可还是觉得犹豫、迷茫。

   床位到期前，他们会收到提醒短信，如果床位有空余，提交延长住期申请后可获得几天宽限。潘宇已在驿站住了10天。对于像他一样延长期限的毕业生，短短的7天并不足以消化掉从学生转变成社会人的过程中不断出现的困惑和迷茫。

   初来深圳，刘永琪很乐观，觉得这边工作机会特别多。面试了几天，刘永琪不淡定了。他第3天就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这边要给回复，那边还等别的面试，就放弃了。“那段时间怀疑放弃错了。纠结的原因是没想好到底要什么，想做销售，但当数学老师专业对口，有人力资源三级证书，人力资源也考虑。”

   深圳的消费水平又让他觉得“超出想象”，来深圳带着的钱眼看就要用完了，而且深圳并不是网上看到的“可以赚到很多钱”。着急之余，刘永琪还有失落感。

   住在驿站的学生晚上常常串门。刘永琪隔壁宿舍有个学市场营销的女生，听说刘永琪想做销售，就仔细给他讲了销售岗位的种类，“销售分得很细，男生不一定非要卖保险，也不适合卖快消品，可以考虑卖医疗器械等大型物件。”刘永琪这才发现，自己根本连“销售”是什么都不了解。斟酌过后，刘永琪重新确定了找工作的方向——还是当数学老师。

   “目前就业难主要原因是信息不对称，很多毕业生有眼高手低的情况，希望工作既体面、又舒适，还要高待遇。而企业又希望找有经验能从基层做起的人。找工作的过程也是不断认识自己的过程。”福田区团委负责人说。

   “据说今年有700多万毕业生，各种铺天盖地的报道也说今年是史上更难就业季，深圳人才市场上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招聘会现场，有HR直接问谢丽亚：“我凭什么要录用你？”谢丽亚一下有点懵，“与名牌大学的‘大牛’相比，真要想想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如果对自己认识得不够，很难给出有说服力的答案。”

   怀揣憧憬，也得面对现实中的诸多不顺利和小坎坷。“深圳消费真是高，坐个地铁去关外有时候要花6块钱。”潘宇“啧啧”。“有很多地方一施工，站点就变了，明明查好路线却找不到地方。跑去关外面试，得倒上三趟车。”谢丽亚说，在一个陌生城市东奔西跑，大家常常中午就在路边吃沙县小吃解决一餐。

   “去店里炒个菜，聊聊天，倒倒苦水，就觉得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了。”刘永琪说，晚上回来聚在一起是他们最喜欢的时光。“寝室有个很‘逗比’的女孩，大家垂头丧气地回到驿站，她丢过来一个自黑的段子就能把大家逗乐。一个人很迷茫、无助，大家在一起就好多了。”谢亚丽常和室友常常互相加油、互相鼓劲。

   找到工作、从驿站搬走前一天晚上，刘永琪去超市提了两大瓶可乐，买了几包零食，请隔壁宿舍的女孩吃了一顿。刘永琪的宿舍和隔壁宿舍还建了个微信聊天群，名字叫“那年夏天409@411”。虽然都已经搬走了，他们还常常会在群里吐个槽。

   “他们是我最后的大学室友，也是我在深圳最初的朋友。”刘永琪说。

   下一站，融入

   在从驿站走出去的毕业生努力融入深圳的同时，位于福田石厦的第二个福田青年驿站本月投入了使用。

   现在已经在益田一家培训机构上班的刘永琪住在位于下沙的公司宿舍。暑假正是培训学校最忙的时候，每天的忙碌过后他爱看书，宿舍楼底下有个自主图书馆，他常常借书来看。一到周末，“那年夏天409@411”的小伙伴会约出来去小梅沙、公园玩。

   福田青年驿站不定期会组织一些活动，比如去红树林骑行、爬莲花山等。赵巍参加了几次，其中一次是在市民中心做志愿者，拿着宣传卡片、小册子向往来的市民介绍青年驿站。那次经历让她对做志愿者有了兴趣。“以前就听说深圳是志愿者之城，希望以后也能成为一分子，能有机会参与更多志愿者活动”。

   谢丽亚这几天忙着和谢阿妹一起找房子，看好了一套四室一厅。“深圳租房贵，我们打算四个人分摊，一人1000块左右。”谢丽亚还没有想太远，就想先落下脚，目标是自立。

   郑伟填入职后，觉得自己的生活圈子有点小。“一个人在外面住，邻里之间彬彬有礼，但很难搞熟。如果自己不主动，很难找到可以融入的圈子。”郑伟填对于公司的活动很积极，希望能慢慢找到属于自己的圈子。

   “在学校，同学之间相处会比较随意，出来社会，跟人的沟通不像同学之间那么随意。社会人和学生的思维想法会不太一样，交往模式也不同，我正努力接受这种不同。”郑伟填说。

   在驿站走出去的毕业生努力融入这个城市的同时，位于福田石厦的第二个福田青年驿站在本月投入了使用，两个驿站共提供床位104张。福田青年驿站运作模式也将要在全市推广，目前龙岗青年驿站已经在筹备中。

   听说这个消息，刘永琪觉得挺高兴：“这件事挺好，能给毕业生提供不少方便。硬件配套方面没什么建议，就是希望驿站能在细节上给毕业生找工作、生活提供更多便利。”

   “全国毕业生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有意向来深圳找工作。在前期调研中，我们发现他们的主要需求在于住宿和获取就业信息，青年驿站提供的就是这样一种托底服务。”福田区团委负责人说，在国外，大学毕业生在毕业那段时间是备受关爱的，社会会在各方面给予支持。

   福田青年驿站投入使用以来，外界也有一些质疑的声音——由政府投入开设一个驿站，对于为深圳吸引人才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在该负责人看来，深圳需要高端人才，也出炉了不少相应的配套政策，但一个城市的发展和文明水平，并不是由少数精英和高端人才决定，而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决定的。城市发展需要更多这样愿意努力的大多数，对于深圳的企业而言，基础性人才也是不可缺少的。

   “来深圳寻梦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住过10元店、小旅馆、睡过公园，青年驿站虽然只有100多个床位，每天也能为一百多位毕业生提供一个落脚的地方。随着驿站在全市的推广，这个落脚处也会让越来越多毕业生感到这个城市的友好。”

   该负责人介绍，下一步青年驿站一方面将引入更多社会资源，将这个项目变成一个社会化运营的项目，引起社会对毕业生的关注，而且会对曾经入住驿站的毕业生进行追踪，关注他们的城市融入将是重点。

   目前，已经有不少企业和社会机构表达了对青年驿站的兴趣和关注。“这个项目容易被大家理解和接受，因为都是过来人。”

      （南方日报）